徐无鬼

为文且须放荡

【知否知否】愿来世为兄妹(齐衡x嘉成郡主)

嘉成县主的尸首是跟着失魂落魄瑟瑟缩缩的平宁郡主一起被送回齐国公府的,一尸两命,公府本不热闹的门庭前所未有地鞍马零丁。齐国公父子一起闭门谢客,躲开门外一点也不太平安宁的世道。

齐衡在宫变的那个日子母亲和妻子一同被召入宫中后策马出城,给不为的坟上填了土,焚了沉速,那是他苦命的玩伴的忌日。他在坟前落了几滴泪,本装着满肚子的话,最终却是一句也没说。他独自在野外失神许久,甚至没注意到呼啸而过的马车和身后的追兵,直到日斜西山还徘徊不去,那是他槁木般的生活中难得的自在。

这时候他会去想盛明兰,那个从未亲口承认过心里有他的木讷而轻灵的姑娘,哪怕他不曾另娶,横了不为这一条性命,他哪里还有心肝与她恩爱到老?过门的新妇装扮得艳若桃李,他却不得不在书斋里将自己过得枯如槁木,家奴的性命,小官庶女的名声,在高门大户的眼中与齐国公府小公爷的风流韵事相比不值一提,偏偏他无法释怀。


一进家门就被忧心如焚的齐国公提着剑摁在书房不许走动,齐衡第一次见到一向冷僻而宽和的父亲焦躁至此。天翻地覆,他却只对着一张书桌,临了彻夜的《祭侄稿》。

“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

所有的消息都被阻隔在书斋之外,他甚至没敢开口去问,母亲和妻子是否还能回来。他看见父亲用利刃撑住身躯,宣誓着累世功勋绝不肯束手就擒,独木难支,他知道自己该长大了。


憔悴的母亲身后是冰冷而凌乱的尸体,他的笔还噙着墨,乌黑的汁液沾在素白雕纹的前襟上,然后是血。他的神思里浮出哀求告饶的不为,因为他无辜受难的荣飞燕,最后是眼前的被凌辱致死的发妻和永远没有机会得见天日的孩儿。公府左右心知小公爷与县主情分淡泊,没料到此时他竟呕出血来。


嘉成的身后事冷落潦草,父母都在宫中罹难,几个兄长战战兢兢只求自保,齐国公府也成了冷灶,往日亲朋盘算着如何在新朝立足,无人顾及登门吊唁一个死得不光彩又没有子息的妇人。

齐衡从一时的昏厥中清醒过来,然后他守在母亲病床前,叛乱初定后的东京朝局依然晦暗不明。

邕王已死但子侄尚在,那个自称受到天子手书册封的远支太子赵宗全能不能稳住局势?还是会有下一轮的逆转和倒算?纵使顺利即位,他真的能容忍邕王的余势潜于朝堂随时有名目取而代之吗?不得不成为邕王羽翼的齐家能保全吗?

齐衡想不清楚,却明白父母的忧心。

没有功名,此时却成了对他的保护——这个时候他只能当一个孝子,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齐国公因忧虑而粗疏,齐衡因谨慎而冷淡,嘉成的灵堂宛如独立于公府之外,只有陪嫁的嬷嬷和婢女麻衣孝服地看守——她们被命令不许放声哭泣,以免惊扰郡主娘娘的休养。


那是个秋日,午后开始落雨,齐衡喂母亲喝下安神汤药,母亲双目空茫,却突然开口:“我瞧见她死了,好像看见自己死了一样……”齐衡安抚了母亲的胡言乱语,瞧着她安稳睡去。

雨势渐收,几点寒鸦挂在松垮垮树梢上,尚未到日落时分,而天依然是暗的,昏昏冥冥。雨下的庭院湿濛濛的,水气碰到鼻尖,气味微酸,让人想哭。

屋子里闷得不行,齐衡打起伞穿过庭院去廊上站了站,他望见颓唐光景中的灵堂,凄雨飘瓦,灵幡被浇得垂头丧气,又被阴风恣意吹起拨弄。

他看见发妻的结局,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一个女人最凄惨的死亡。


生在东京,清贵公门,齐衡见过不少贵女命妇,闺阁少女盘算自己的如意郎君,希望日后夫妇和顺,嫁为人妇又拜神求子,渴盼终身有托早日熬成婆母。她们担忧婆家落魄,又担忧娘家失势,更担心丈夫纳妾,践踏妻房,左顾右盼,忧心忡忡地过到老,儿子成材丈夫断气那天方才稍稍解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而嘉成什么都没有,没有前忧后虑,也没有夫贵妻荣。

她在齐衡首榜不第之时不甚风光地下嫁给这位冷僻公府的子弟,婚后她也只拥有了公婆的客套和丈夫的冷待。齐国公府仿佛一团干涩的棉花,无处不顺她的意,却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

齐衡会陪着她去玉清观,有教养地为她撑伞,应她之请下拜求子,可他不会再露出马球场上那样教她一见钟情的笑容。

她权势滔天的父母可以逼死才貌双全的荣飞燕,可以逼着齐国公府娶她进门,可以让齐衡与她演尽人前夫妻,但终究不能逼着他强颜欢笑。多年以后,齐衡想起自己平生动过的最狠毒的心思,竟然是预备在婚礼之后自我了断,让她做一世的寡妇。当然他不会实施,他是独子,是父母的命,是整个齐家的命。

然而她仍是无辜而良善的,她憎恶凡事都压她一头的荣飞燕,却无法在其自尽后拍手称快,甚至不完全清楚父母为成全她嫁入公府的所作所为,不知道这险些把丈夫逼上绝路。她想尽办法去拉拢齐衡的心,以为丈夫只是对被迫成亲心怀厌恶和对自己才貌感到不满,唯独没去问齐衡心里究竟装着谁。齐衡正以她的良善而能更嚣张地折磨她,将她一起拖到不生不死的境地。

一天她在用膳时发现齐衡十分在意一道千层油糕,便吩咐人每日去铺子里买来热腾腾的一份,亲自端到书房里。第二天清晨那碟点心总还是完好无缺,冰凉可触。她还很固执,依旧每日都送,终于有一天,齐衡不再耐烦。

“以后不必送这些甜的东西来了,我不喜欢吃。”

“我听说……你以前喜欢的,是因为我送过来所以不喜欢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倔强又卑微,到最后已然哭泣起来。

齐衡又是不耐又是不忍,只得缓了口气,却依然是淡淡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嘉成寄希望于诞下儿女能转回丈夫的心,齐衡不置可否,只道:“儿女全看缘分吧。”只是大多数日子里,齐衡宁愿独自宿在书房,多少次都是嘉成求到郡主娘娘跟前,母亲严命下他才肯回房休息。

“你是不愿意跟我生孩子?”嘉成在玉清观倔强而委屈地问。齐衡那时顺着她求了子,当作回答。他不是愿意,也不是不愿意,是根本没有设想过他们还会有孩子。齐衡是心软的,对待嘉成他已经拿出了最残忍的一面,那么孩子呢?他不能无后,也不愿纳妾——他不敢想。


日子便是这样熬着,熬到高傲的金枝玉叶只剩下委屈和倔强,熬到芝兰玉树般的小公爷形同槁木。

嘉成还是怀孕了,就在天翻地覆前不久,那日她是跟着平宁郡主喜气洋洋地进宫去向皇后娘娘报喜的。

也就在那天,她被几个军士粗鲁地拉扯到废殿,对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她在荣妃失心疯般的咒骂里断了气。

元若,现在你开心吗?


齐衡还是到了灵前,幽微的烛光,漆黑的棺木,让他想起李长吉的诗。婢仆们对小公爷的到来稍感惊讶,他示意他们退下。此时此刻,齐衡竟想起嘉成的样子,她的委屈和倔强,她略显跋扈的真心诚意,她的骄矜和企盼。他得承认嘉成那么与众不同,和盛明兰一样——盛六姑娘可能是唯一不会对他既仰慕又欲拒还迎的姑娘,嘉成也是,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齐衡的钟爱,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

她不聪明,不漂亮,甚至还有些乏味,但她有情。齐衡乐于从盛明兰冷静自守中挖掘微不可察的情愫,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在她心里,而对嘉成不假节制的恋慕弃如敝履。她生时齐衡对这份钟情甚至颇有几分密不可宣的鄙夷,因受偏爱而狂傲,受胁迫而反抗。

现在她死了,他已然把她踩进尘埃里,他赢了。

没有一丝轻松,一丝快慰,也不是悔恨,他将那份鄙夷转向自己。

辜负妻房的懦夫。

依稀想得,他曾在公府墙外听见过少女的笑语,他循声而去,远远望见嘉成一身明艳的杏子罗,在秋千上翩飞如蝶。待他走近时,她收起少女的放纵,成了个低眉温存的娘子。便是那一晚他们有了骨血。


“嘉成,你我从头便错了。下一世,让我做你哥哥吧。我一直都盼着有个妹妹。让我疼着你,护着你,管着你,看着你嫁给有情有义的好男儿,绝不许他冷待你,更不许他欺负你,看你白发苍苍儿孙满堂……你不必费心思得到我,我也终不会失去你,岂不胜过万千恩爱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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