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鬼

为文且须放荡

【胤煜】更衣(甜饼)

江南甫定,吴越来朝,太原的刘继元还在契丹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赵匡胤打量着收取这弹丸之地是迟早的事,加之兴兵江左旷日持久,大宋还是要歇息一阵。

赵大官家掐指一算,他今年方好是天命之年,想到这里时他心里狡黠又无奈地一笑。一辈子干戈拼杀,从未想到还能活至这个寿数的,更何况一统宇内,渐露承平之相?那些凶神恶煞的莽夫们现在哪一个不拜服在他脚下听他号令?百姓是被祸害惯了的,那些匹夫仗着自己有把子力气扛得动刀剑,便欺压弱小无恶不作,丝毫不讲道理,他坐在帝位上自然要给小民做主,将那些匹夫防得严严实实的。书生就大不相同了,人一读过圣贤书,哪怕只是半部孔圣人的语录,也都温文尔雅,有耻且格。

当然未免好欺负了些,不过好欺负他才喜欢,譬如眼前这一位。

飘蓬般被从烟柳繁华地牵扯到北国汴梁来的江南国主恐怕是最知道赵大官家是如何欺负书生的,什么父子一家,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无理取闹四个字恐怕不足以表其愤怒。

赵官家将那些浑话脱口而出之后也是难免惭愧的,而妙就妙在这点惭愧,因着这点惭愧,赵官家向来不大为难书生,反倒是厚待得紧了。

卧榻之侧,不仅容他酣睡,还生怕他睡得不舒服,换了自己觉得有些奢侈的丝织被褥。

绣个什么样儿呢?绣龙凤?皇后宫里似乎有一条一样的,不好。当年他冒傻气认下的那个傻妹子赵京娘说什么来着?水中鸳鸯并翅游,春意阑珊情意稠。那就绣鸳鸯。

江南国主偶然间端详那条锦被的花样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可谓五光十色,让赵官家咂摸了许久。我又欺负他了?


赵官家端着五十岁“高龄”,私下里难免有些叹老嗟衰,江南国主替他研着墨,没心肝地应了一句:“臣觉得陛下体力还好啊。”

办公办累了的官家眯起眼:“那还不是朕省着留给你的?”

这一次李煜的脸上已不是五光十色,而是万紫千红。伴君如伴虎,他深感自己这十余年来怕不是白当了一国之君,何时有这么难伺候?

不过江南国主到底是书生,书生就有书生的样子,只要你还跟他讲道理,那是万万讲不过的。

“陛下为万民劳功瘁力,臣不能佐其万一,还连累分神,罪无可恕,还请陛下赶臣出去吧。”

赵官家眉头一皱,登时抬手向自己脸上招呼,将双眼一捂,还哀叫一声,“哎呀,朕批公文批得眼疼,重光你快给我揉揉!”


这一揉可不得了,不是消灾,倒像是扫除,此处揉好了,那疼便去了别处。赵官家双眼方才揉得舒适,颈肩腰腿连番地疼起来,最后连臂上的旧伤都不饶过他,卸了衣衫,歪在榻上,赖那讲道理的书生又揉又按。

按了一圈后,知道自己被赖上了的江南国主索性便袖手在一旁,“臣双手都生疼了,陛下还哪处疼?”

赵官家闭目凝神:“嗯,还有一处。”

“那臣给您叫御医来吧。”李煜正欲起身往殿外去,却被赵官家刚才还疼得不行的那条胳膊一把笼住。

“朕心疼。”


若说赵官家英雄渐老,李煜也是心知端倪的,一条就是睡眠愈少,每每天不亮便醒,李煜睡眠也浅,二人醒来无事,难免又是折腾。

这一日正赶上朔日,每逢朔望,在京官员都要到紫宸殿朝觐,李煜虽领着太傅和右千牛卫的虚职,也不能例外,为避嫌他还要绕出宫门兜好大个圈子才能与百官一同入朝,故而这日他早早便起。赵匡胤倒仿佛真的累着了似的,虽醒了却不肯起身。

“今日朝会,陛下可别耽误了。”李煜在大部分时候都是赶早不赶晚的主儿——除了投降以外。

“陛下陛下,一点也不亲热,你也不学学旁人。”赵官家死心塌地为了赖床挑起字眼。

“官家就亲热了?朝内朝外一品九品都叫官家,您跟人人都亲热?”

赖床的官家用手指挑开帷幔,“准你叫玄郎。”

那人也不谢领恩典,径自唤人来梳洗。

赵官家对自己赖床的行为还是有一点惭愧的,于是他在帷中狠狠咳嗽了两声,“你们都回去补个觉罢!”

大宋的宫人训练有素手脚麻利,将端来的朝服袍靴冠带一并撂在殿内,几个人忽地便没了踪影。只剩下前江南国主现大宋侯爵一个人,单衣披发,玉笋一般地杵在那儿。

天可怜见,这书生支使不动旁人,便只能开始讲道理了,还是带着怨气地讲。

“官家是真的不起了?”

赵玄郎得了便宜似的,拍了拍那绣鸳鸯的被褥,“这才什么时辰?过来抱你官家再睡一会儿罢。”

“若耽搁了朝会如何是好?”

“那索性就不去了……嗯,白乐天说什么的?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李煜正拿着梳子在一头长发上乱挠,闻言更气,便一手将梳子搁在榻上。

“这真是我的罪过了?你们说我昏聩无能,不理朝政,可我这些年也不曾为了什么事误了朝会。哪怕我儿去时,我还不是强打起精神去见你的使臣吗?”

眼见他说地心酸,赵匡胤实在赖不下去了,挺身坐了起来,“朕随口一言,惹出你这么多话来。朝会是不能耽搁,朕起身是了。”

李煜这时偏转了意思,又坐回榻上,“人都给遣走了,这会儿怕已睡了回笼觉,总不好再叫回来,等天亮了罢。”

“何必非要等人?”

“我不会呀。”这回换百无一用的书生面带愧色地解释,“这官服我没穿过几回,朝会上发髻也马虎不得……”

赵匡胤出身行伍,行军打仗一切都要自己照顾,李煜却是个生来就奴婢盈室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无论如何落魄,总还是少不了起居日常的支应。赵官家堪堪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伸手抓起了被搁在榻上的梳子和臣子。李煜被他圈在臂膀内,冰凉的玉梳从头顶滑倒颈间。


“时辰尚早,朕替你梳洗穿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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