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鬼

为文且须放荡

【北宋】篦刀之况(赵佶x高俅)

赵佶的这幅山水出了些差池,原因是他看了一眼在旁洗笔的书吏,笔下一滞,一片枫林不觉染上秋霜。他并不为那一眼而懊悔,因为那是个美貌的书吏。年轻的端王低下头稍做弥补,颊边带上在高俅眼中皎如秋月之白的笑。高俅意识到了刚刚的差池,寻常的书吏恐怕会有些惶恐,但他似乎受到了那高贵的笑容的鼓舞,反而移步向前走到画案之侧,端王的笑容似乎更浓了些,成了秋菊的颜色。

赵佶依然拈着小毫,用余光玩味了一会儿书吏的举动。风流如他当然不会用询问姓名这样书匠气的言语来表达凡俗的欣赏。他提起细细的笔杆轻轻搔了搔今晨未让姬妾精细打理的鬓角,将目光留在眼前美人的身上,语调却是漫不经心:

“今早忽地忘了带篦子刀来,如今想理头发却不知道哪里去借?”


高俅估摸着端王是瞧见了他腰间恰好配着一枚精巧的篦刀。这时候一个寻常的美人会道声“可巧”,高兴地把篦刀递过去,然后等着贵人的垂问,在恰当的时候把自己的姓名递入贵人的耳朵里。而高俅是个聪慧的美人,他知道贵人的兴味也许倏忽即逝,而言语的机锋也未必能给这位沉醉丹青的亲王留下不同寻常的印象。聪慧的美人必须将所有的机遇用到极致。

他趋步到赵佶身侧能听见鼻息的距离,瞧了瞧贵人鬓上的乌发,方才将腰间的篦刀掏出,“殿下发髻松了些,小人为您理了罢。”


赵佶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案前坐了下来,直起身,颊上的笑容成了丹枫之色。高俅得到了默许,以篦掠鬓,他有意调整了力道,将一股酥痒送到端王的心里,以期在无声之处激起一股雀跃。

美人的聪慧奏效了。赵佶忽然握住了鬓边的篦刀,当然还有美人的手指。高俅觉得端王掌心颇为炽热,与白皙如玉的面庞透着的清冽殊然不同。两人相持不过一瞬,炽热的手掌微微放松,容美人将手指抽出,将篦刀捏到面前一嗅,沥过的竹柄渗出沉速的香味,比之闺阁脂粉之气清雅数倍。赵佶又摩过篦刀梁上的纹样,“这式样倒是新奇,王府宫闱都不曾见过。”

“这是主人画了样才命人制的,殿下若爱,不妨讨来就是了。”

“哦?夺人所爱,恐怕不美。”

“众美不同,端王所爱未必是主人所爱。殿下既然留心,何必错失?”

言语之间,这宅邸的主人王晋卿从廊上端着画轴走进屋内,笑嚷着要看侄儿的枫林新作。赵佶的姑丈王晋卿是个纵情任性不拘小节的人,他只钟爱世上三样东西:丹青、才子和美人。至于祖上庇佑的荫官和意料之外娶来的蜀国长公主,都不值得放在眼里。这一点引来了他的舅兄的强烈不满,不过,这位舅兄,也就是赵佶的父亲,大宋的神宗皇帝,此时已经离世多年了。王晋卿多年来醉心丹青与风月,他在新旧党争间完全失灵的嗅觉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个少年郎不寻常的神色和距离。

高俅在这时感到一丝逾矩的尴尬,端王则从容地向并不甚尊严的姑丈称赞起篦刀的色泽和样式。王晋卿自然领会,“恰是依样造了两副,另一副尚未动用,少时遣人送到王府罢了。”

虽是姑丈家,此时蜀国长公主已然仙逝,不便留饭,赵佶自回府去。王晋卿有着不同寻常的会心,他命人寻出另一副篦刀来,掌灯时分才唤来高俅命他送往。赵佶自回府后百般烦闷,姬妾相伴亦是悒然不乐,晚间便命家僮蹴鞠为戏。高俅经过王府的层层盘问方进了后园,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园中耸灯立火,擂鼓频仍,莺声喝彩,游童竞逐。赵佶远远瞧见苑口等候通报的高俅向园中频频顾盼张望,心头不知如何地便快意起来。

“东张西望地瞧什么呢?你也懂蹴鞠吗?”赵佶颇有戏弄之意,他固以为书吏不过碌碌于文墨,马球蹴鞠之类恐怕难如人意。

高俅并未因揶揄而窘迫,聪慧的美人再一次捉住机锋,“殿下莫非想对蹴一试?”

赵佶朗声大笑。


高俅出身于微末的读书之家,却又在市井间练就一脚好蹴鞠,球场上你来我往,花样百出,赵佶倒是应接不暇。又一记球飞过时,高俅有意原地一转漂亮的腰身,腾空之时将腿抬高二寸,任球恰恰飞过。赵佶的球自然而然地入了栏,美人腾空而下,笑盈盈地恭维端王好球技。颇费力气得来的胜利让端王颊上的颜色越过深秋隆冬,直达三春的桃浓李冶。


“听说你做过苏学士的小史?”

高俅这才意识到赵佶是打听过他的,他在王晋卿府上做书吏正是凭大才子苏东坡之荐。此时高俅暗暗盘算了一番自己应当如何阐释与苏东坡的关系——这位大才子一度颇受宗室甚至是后宫的欢迎,但赵佶的兄长绍圣官家则对他的政治立场表示厌恶,那么……

“苏学士文才盖世,常日所乐,却不过烹鲜调美,若论蹴鞠制胜,又岂能与端王相比?”

赵佶并不厌恶高俅的媚言承奉,也不厌恶这个美人那双渴望结交权贵的眼睛。为蹴鞠换了轻装的书吏显出异常挺拔的筋骨,在灯火映照下带着光晕的轮廓让赵佶的心迷眼晕。


次日一早,王晋卿收到端王府仆吏回报:

“既谢篦刀之况,并所送人皆辍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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