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亮】旧弦
献给@白昼巡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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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亮好想你。
五丈原的秋风好冷，把我一身筋骨四下吹透，我却只能在干枯的记忆中眷恋你温热的怀抱。
想当年呀，我本是个假隐士，自比管、乐又焉能在这王非王侯非侯的乱世里终身袖手？这样的我却劳你屈尊三顾方才相见。头一遭是我信不过你，第二遭是信不过自己。我站在山泉边望你有些失落的背影，既怕你再来，更怕你不再来。
我花了一些功夫详知你的身世和处境，好生备下一番宏辞大论。余下便是等待，我心上也有些些焦躁，每当日影西斜，便不由长吁，晨闻马嘶，亦难免窃望。所幸你没有让我等太久。
亮不愿做姜公垂钓之钩，人世沧海，渺然一粟，谁又能高坐石台不惹一浪？亮也不愿学伯夷叔齐，做那束手无策惟有饿死的贞臣。亮求的是提龙泉上金台，知我用我的主公。
日久方知，亮比管、乐更有幸，因为遇见的是你。古者所谓遇合，不过君得臣而成业，臣得君而行道。然而主公待亮，至信至诚，亮得之于主公，又岂止功业虚名？
我素来不喜欢孔壁之经，训字释句治不了一州一郡，救不了一饥一殍。少年时读左氏传，不见泱泱大义，只见满目萧萧，皆是当世机诡。
一张旧琴，雁足处损破一记，是樊城之下误经刀斧所致。也是那时，主公宁损士卒不舍黎庶，亮方才信了“仁德”二字。
后汉蔡中郎，东吴周公瑾，亮之音律相逊远矣。那张琴是山中野桐所制，其音沉而失清，涩而难纯，主公却爱对坐闲听，为我吟咏公羊的篇什。
“何言乎王正月？”
——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我便弃了琴，卧在你身侧，一个唐尧之世般醇美的难得的好梦。
主公啊，你让亮明白了兴复汉室不止是因利乘便，上兵伐谋。白帝城之后，亮每施一政，皆肖想主公在时该当如何抉择。
好多年就这么过去了，亮在此刻，在秋风里回想这一生——我读书，却没做好学问；我出仕，却不能安民兴邦；我掌兵，却六出祁山仍未克复中原。
我做不到了，终究是辜负了你。
你我还剩下什么呢？诸葛大名垂宇宙，一体君臣祭祀同？难道只有忠义二字和万古虚名么？
人生最不足恃者，虚名耳。
我甚至能听见后人夹杂在空虚的崇拜和吹捧背后的耻笑，凡忠必愚。还有他们的猜度，诸葛亮不过是失败的曹操，未来得及篡汉的曹丕罢了？
绝妙的聪慧和绝妙的愚蠢，极致的忠诚和极致的背叛，实一无二。他们看得透人心，人人知我，人人不知我。
一套旧弦，是初入蜀那年取下桑丝，主公为我搓实缠稳，此时早已废驰。旧琴旧弦，皆不堪用，连这操琴指力也溃散无地。
杨仪去了，姜维也去了，带走了我最后的笔墨和筹谋。帐外窸窸窣窣地议论起芒角之星，我闭了目，指上流过旧弦的触感，抹挑勾剔，在冥想中不失毫厘地操尽一曲。
泛止。我又听见你的声音。
主公，亮真的好辛苦，好疲惫，这一生所余下的只是在你的声音中入眠，来到与你同在的乐土。
明日三军的号角不会再响起来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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